財經365訊(編輯 孫遠之)對于傳統(tǒng),有人形成了一些近乎死板的認定,仿佛傳統(tǒng)就意味著陳舊、衰老、過時、不合時宜、不知變通。這是時代造成的問題,其間既有創(chuàng)作者的責任,也與使用者的知識結構有關。而手藝人與設計師的使命,就是要扭轉人們的思維慣性,為傳統(tǒng)賦予新的生機。
漆器和搪瓷,正是這種誤解的兩個代表。
? 漆器在中國有8000年的傳統(tǒng),以黑色、紅色為主,圖案紋飾大多是梅蘭竹菊等傳統(tǒng)意象和繁復的紋飾,其器形、用途都很難融入當代的生活場景。
? 搪瓷在1949年后充斥著每家每戶的生活,那些動輒大紅大綠的喜慶圖案,以及慷慨激昂的政治標語,壟斷著整個國家的審美想象。
如今,這兩種曾紅極一時的傳統(tǒng)技藝都在生活中退場,漆器進入博物館,搪瓷則往往在鄉(xiāng)村與旅游景點才會偶爾出現(xiàn),淪為一種懷舊情緒的負載體。
年輕的漆藝人崔懷宇從改變漆器的色彩開始,首創(chuàng)了更加明亮、時尚的馬卡龍色。在傳統(tǒng)漆器中不會被使用的器形和更具現(xiàn)代感的動植物圖案,也被運用到漆器中,讓作品更具親和力。漆畫繪制的獨特星空效果,也被他運用到漆器中,經歷無數(shù)次的打磨,呈現(xiàn)出星空的瑰麗。漆畫中用來制作雪景的蛋殼工藝,被他用來呈現(xiàn)龜裂紋的獨特美感。
這就像一場體量龐大的拼圖游戲,每一小片蛋殼都截然不同,需要尋找能夠相互吻合的縫隙,精心布置設計,但他樂此不疲。
搪瓷匠人謝賢與搪瓷的因緣有生俱來,他的父親謝黨偉是上海第六搪瓷廠最后一任廠長,但他一度對搪瓷毫無興趣。到意大利留學后,那些美輪美奐的琺瑯作品,吸引著他和如今成為太太的女友高歡歡的目光。他們知道,琺瑯就是搪瓷,只不過,中國特殊的年代造成了特殊的審美趣味。他們在一次次展覽中流連忘返,對搪瓷的偏見逐漸變化。
他們創(chuàng)辦“玖申”,希望改變人們對搪瓷的刻板認識。東西方文化的雙重熏陶,以及來自設計專業(yè)的訓練,讓他們很快就找到了節(jié)奏。
他們希望當代都市生活中的一人食也能有儀式感,“木頭馬尾”系列應運而生。靈感得自周云蓬的《九月》,高歡歡聽到這首歌,知道它來自海子的詩,“一個叫木頭一個叫馬尾,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”,她把這些微妙的思緒,畫進“木頭馬尾”的設計稿里。
不過,這些想象從紙面落實到搪瓷器物上,并非易事。他們只能在多家工廠進行試驗,慢慢摸索,理想的效果就在一次次失敗中最終誕生。如今,通過技術革新,金屬和底胚間的密合度已經變得更好,不容易留下黑疤。
漆器和搪瓷重返當代生活,正是傳統(tǒng)工藝復興的兩個側影。年輕的手藝人和設計師都曾背負沉重的傳統(tǒng),尋找革新的方向。挑戰(zhàn),從來都是創(chuàng)新的開始,也是生命力的源泉。
跨越邊界之墻
一些年輕手藝人和設計師,仿佛尋找新大陸的哥倫布,在材料的融合乃至跨界的探索中,重估材料的獨特性能,重新定義新的規(guī)則。
樹脂與原木,能夠塑造出什么?“勿言”設計的章燕宏給出了她的答案——它可以是首飾,是桌椅,是茶臺,是燈……無限的可能都在樹脂與原木交融的瞬間發(fā)生。這是材料賦予創(chuàng)作者的自由,更是想象力給予材料的新生。
在良渚夢棲小鎮(zhèn),我們見到章燕宏時,她正拖下沉重的防塵面具和工作服,走出工作間。大學時代,她學的是工業(yè)設計,每天在學校地下室的工作間里實驗各種材料,宿舍床底下甚至都藏著一把電鋸,就是為了能在找到靈感時隨時開工。
在頻繁的實驗過程中,她感受到樹脂獨特的美感,更體會到它的包容。樹脂的流動性與原木的紋理,相互匹配。烏木和原色透明樹脂,黑胡桃木和墨色樹脂,花梨木和海藍色的樹脂,菠蘿格和融入金箔的樹脂……在動靜之間,形成一種張弛有度的微妙平衡。這些作品進入日常生活空間,很容易就會成為焦點。唯一不變的,正是變化本身。
竹編與瓷器,中國傳統(tǒng)工藝的兩個代表如何融合,則是章俊杰多年來一直在探索的問題。章俊杰任教于中國美術學院,2011年帶學生到紹興社會實踐,當?shù)孛垒喢缞J的竹編作品讓他過目難忘,他創(chuàng)辦“素生Sozen”,經過8個月的調研分析,嘗試使用不同的模具,進行手工實驗。
他設計出可控的組裝方式,將竹編與景德鎮(zhèn)的陶瓷進行了一種更為靈活的整合。吊燈、花瓶、容器……都在實驗中誕生,竹編的鏤空縹緲與瓷器的溫柔敦厚彼此輝映,在虛與實之間,形成美學的張力;與此同時,竹編與瓷器既可以合二為一,也可以各自獨立,方便攜帶和運輸。
在不確定中尋找相對的平衡,造物的尺度,不僅影響觀感,更向使用者傳達著匠心。傳統(tǒng)工藝融入日常生活,正來自這匠心溫度的傳遞。
覺醒的時刻
詩人約翰·多恩(John Donne)把發(fā)明者比喻成一只從既有真相和傳統(tǒng)的灰燼中冉冉升起的鳳凰,事實上,傳統(tǒng)與發(fā)明關系,未必如此二元對立。與其人云亦云地宣稱傳統(tǒng)衰落,毋寧換一個角度來思考,究竟是傳統(tǒng)在坍塌,還是這個時代的想象力在淪落。
朱哲琴與“看見造物”平臺聚攏的設計師們,在一次次尋訪中,越來越清晰地意識到傳統(tǒng)的力量,“傳統(tǒng)的偉大在于它應該引領時代,真正好的傳統(tǒng)是一個領導者,應該有巨大的能量。傳統(tǒng)被困住,歸根到底是認知和見地的問題,人的局限性讓傳統(tǒng)無法往前走?!眰鹘y(tǒng)的新生,當然不是要摒棄傳統(tǒng),而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眺望,以傳統(tǒng)為基點,撬動未來。
傳統(tǒng)是什么?堅守又是什么?
在陶藝家董全斌看來,是揉泥時重復上千次的動作,是18次堆釉,并且每一道工序都比通常再延長三倍之久……董全斌一直記得一個教訓。
按照景德鎮(zhèn)的風俗,每年過年前要燒一窯瓷器,等到年后再開窯。有一年冬天,他趕著回家過年,做得稍微急迫了些,初春開窯時發(fā)現(xiàn),沒有一件作品讓他滿意。或許在旁人看來并沒有太多不妥,他卻感到一股急躁的情緒從器型和氣息中流露出來,看著刺目。他把它們搬到院子里,一件一件砸碎。
傳統(tǒng)工藝讓匠人學會慢下來,所謂的創(chuàng)新絕非空中樓閣,對傳統(tǒng)的充分理解與尊重,是創(chuàng)新的根基。人們總以為是自己制作了器物,其實,器物也在以沉默重塑著人們的內心。
這些手藝人與設計師的探索,正在匯流。在當下的中國,與器物的革新相比,最難能可貴的是,許多人已經覺醒,未來因此并不遙遠,正如梭羅所說的那樣,“對我們而言,遮住我們眼睛的光線就是黑暗。只有我們醒來的那一天,天才破曉?!?/span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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